今晚去聽了由TAZZE讀冊生活和木馬出版主辦的講座,主題是Alice Munro的兩本短篇小說「太多幸福」、「親愛的人生」,在此要推一下TAZZE這家網路書店,除了二手書寄賣的服務深得我心以外,我也很喜歡他們幾乎每個月都會跟不同單位舉辦不同主題的免費講座,以一家書店來說,給人多推廣閱讀、文學的好感,也少了很多市檜商人的味道。
最近,Alice Munro的「親愛的人生」恰好是我與朋友們的討論書目,為了更了解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所以就參加了這場講座。
講者Joyce講得很好,從文學解析的角度,看到許多元素,進而提出她的發現與觀點,讓我回想起以前念書時,文學課總是不斷的找其中的片段與元素在分析,某次我使用阿莫多瓦的玩美女人(電影)當做分析對象,採用解構主義(deconstruction)的方式去解析,最後差點把自己逼瘋,因為一層層的剝下去,竟找不到這個故事最後的贏家,人類終歸只是人類,人生終歸只是在體驗許多說不清好壞的大小劇本中遊歷。
Alice Munro的小說中有許多細微的片段,不停的暗示與提醒著某件事發生的可能性或合理性,同時也在不停的建構一個人格的可能選擇,我很喜歡這種類型的小說,因為這樣的角色往往是有人性的、具體的、能夠讓人同理的,非常真實。
但是,看我的標題就知道,我要說的不是Alice Munro是個多麼偉大的作家,畢竟我對她作品認識的還不夠,沒有那個資格。
今天的講座結束之後,有Q&A時間,最後一個問題是問「親愛的人生」中第一篇「抵達日本」,因為該篇完全沒有人跑到日本去,唯一出現明確的日本字眼,是在女主角寫了封信給男二,短詩,最後一行就是抵達日本。但是作為題目,想必這個日本的出現,應該會有原因的吧!
我想起先前在讀書會中,朋友提到日本、女主角過去曾經修過「失樂園」的課,有可能是在講日本1997年那部失樂園的電影(註1),用一個名詞廣泛定義的話,電影講的是婚外情,這電影當初紅極一時,與這一篇這一篇小說女主角做的事完全一樣,同時也呼應了17世紀John Milton的Paradise Lost的文本的核心概念。我自己認為這樣的連結是十分有可能的,從時間點跟女主角的性格、行為看起來,的確可以是一個說法。
因此我舉手發言,想知道講者對於這個看法的想法如何(畢竟我認為她整個過程都講得很好,所以會好奇她的看法),結果講者馬上回答:不可能是連結到渡邊淳一的失樂園(日本電影即是由渡邊淳一的小說改編)講者認為這邊主題的「抵達日本」,日本不是重點,重點應該在於這篇小說中的小女兒是如何看待這整件事,女孩的看法即反應才是小說重點。接著,我得到了某些聽眾的訕笑、某些聽眾眼神說著「你是來踢什麼館啊、你以為你很行嗎」還有我旁邊拿著原文版的中年婦人,更是直接在我耳邊說:「失樂園是Milton的Paradise Lost」老娘好歹是英文系,也是有念過Paradise Lost的好嘛,雖然沒有很熟
在那個瞬間,我覺得很惱怒,一直延續到我走到公車站。
原來這個講座是個一言堂。原來主講者的讀法就是唯一解,原來文學解讀跟解數學題是一樣的。講者說過,凡是重要的東西,Alice Munro都會在故事裡面寫(至少)兩遍,我所提出的這一點,也出現兩次,一次出現在女主角曾經特別說了她修過「失樂園」的課,雖然這裡很明顯說的是英文文學,但是女主角寫的詩提到一次日本,小說題目也有日本,這樣的出現次數難道不夠?再者對於今日講者所提出的其他篇,對於小說篇名都有很好的解釋,何以這篇是一個無意義的例外?又為什麼不能與日本的失樂園產生連結?Paradise Lost是經典,難道就不能有其他演繹的版本?演繹出來的版本就註定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產物?還是這部電影就是被定位為低級作品?
我並非說日本電影的連結就是Alice Munro想表達的標準答案,畢竟這是文學,100人有100種解讀方式,而標準答案只在作者心中。所以我並不是要在場其他人都接受我所提出的說法,而是認真的把這個可能性納入考慮,如果認真的覺得沒有這個可能,那也從文本中找出其他的元素或證據來告訴我,不可能是這個解答。否則,就應該接受有異議的存在,並且尊重這個異議。
對於講者當下直接否認我,我當然感到很不開心,因為我連看到講者認真思考這個可能性的瞬間都沒有,但是當Q&A結束之後我就釋懷了,因為我看到講者拿起桌上的小說在翻,我私想,也許她也想確定一下作品裡面,是否有可能透露出這個可能,她有將我說的內容納入思考範圍,其實這樣就很夠了。我們要的只不過就是思考的空間而已,不是一定要說服誰的絕對力量。她當下的反應其實也不過就是人類本性的反應,拒絕與自己認知相悖或是超出目前認知的事物,瞭解了人,就不會為此糾結。
在公車上讓我陷入長考的是群眾反應。
為什麼是訕笑?為什麼是鄙視的眼神?為什麼對於提出自己看法的人如此不友善?
這幾年來,一直有書籍、雜誌不斷的洗腦,告訴年輕人,若是要出頭天,要有想法。但是我們的環境並沒有隨之提供一個歡迎其他人提想法的氛圍與條件,又或是我太天真了,其實報章雜誌鼓勵的是拍老闆馬屁的發言?
我們的教育從來不鼓勵學生發言,甚至希望學生們的思想完全統一最好,這樣就不會生出太多麻煩,所以好多人就算年紀很大,工作經歷很多,也不見得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敢站在台前說話,終其一生就這樣龜縮的過完了,我想想都覺得悶。當然,每個人都會有覺得「他講的根本就是廢話!」的這種時刻,但就算是廢話,也請在心裡翻白眼,而不是直接白眼對人。現在想想,當時我真應該直接站起來,把麥克風搶來,大聲問他們「要不然你告訴我日本在這裡是什麼意思?」真的,有本事的請針對文本反駁我,否則就請拿出基本的禮貌,尊重他人意見的禮貌。
我想到之前的一個學生。他年紀30好幾,前面幾年在家當奶爸,現在小孩上學了,他出來學些東西,準備再投入職場。我在課堂上都很鼓勵學生發言(還會強迫他們發言),因為學生都已經是社會人士,如果連自己腦袋裡的東西都不會表達,再多的職訓,也只是技術性的東西,軟性的表達溝通能力若是無法掌握,實在是整個職涯太大的缺點。當時我不知道他的背景,為了強迫他用英文回答問題,不斷的問問題,當我問他之前做什麼的時候,他說之前在家帶小孩,接著,他得到的比我今天更多,是非常不留情的大笑。當下,我馬上制止笑的同學,對著所有人說,帶小孩是24小時不間斷的工作,沒有下班,是很辛苦的,特別對於願意帶小孩的爸爸來說,更是特別勇敢,因為奶爸面對的壓力比專職媽咪還大。
這不是吹噓自己是個多麼開明的老師,只是那個當下,我看到奶爸的表情,我知道若不阻止,不替他「伸張」,他往後在這個班級裡不知道還要被笑幾次。他只是當好一個爸爸的角色,他沒有錯,他不應該得到其他人的嘲笑。是我們應該要讓其他人知道,尊重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情,尊重別人的意見、尊重他人的性向、尊重其他人的選擇。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燒殺擄掠,都應該要尊重每個人的不同。
我們的文化沒有教,學校也沒有教,所以必須要教自己,然後教身邊的人。
這是我希望這個世界能夠變得更好的方法。
然後我衷心的希望,我過去所教過的一個明顯女性化的小學男生,可以成長在一個包容他、愛他的美麗環境。離開那個補習班,我覺得最可惜也最擔心的,就是那三四個最黏我的「問題小孩」了,他們的生命真的擁有多彩且豐沛的力量,只是....不符合學校師長與家長的期望.....
註1:小說中的女主角丈夫襁褓時期是1968年布拉格之春,而故事的當下是成人時期,並已婚育有一女,推斷故事應為1990年代,日本電影於1997年推出,洽逢其時。